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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久久未回的租屋前,她覺得,這裡似乎被閒置得有些發酸了。

她彎下腰,從門前的踏腳墊下,拾起藏起來的鑰匙。漫長的時間,在鑰匙上留下了風沙乾澀的觸感,還有那條背對著陽光的半開放式長廊裡,總是揮之不去的潮溼水氣。

不知道為什麼,在她拾起鑰匙時,想起的,卻是小時候媽媽一甕一甕,釀得酸不溜丟的梅子酒的氣味,還有藏在甕裡頭,那一粒粒被酸酸甜甜的酒液給泡得皺皺沙沙的酒釀青梅。媽媽總會在開封檢查的時候,從甕裡舀出一粒青梅,塞在她的手中,像是玩具似的獎賞。

她喜歡把玩青梅,更勝於去品嚐它的味道。

因為泡過酒液的青梅,咬下去的味道,是種無可避免的酸苦。


但,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。

她的生活,好像總是堆砌著許許多多,好久以前的事。

距離上一次從媽媽的木瓢裡接過酒釀青梅,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。

距離上一次從眼前這間等著要退租的房子裡走出來,也是好久以前的事。

距離上一次把這把鑰匙塞回踏腳墊下、距離上一次由她來匯錢給房東、距離上一次她在這個房子裡對他咆哮,這一切的一切,也都是好久以前的事。

就連他昨晚打電話要求她來找房東辦退租,也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。


「為什麼是我去?為什麼不是你去?」

她在電話這頭,又是止不住的咆哮。

「好了好了,你不要這麼激動嘛!好嗎?」

他在電話那頭,仍像是以往那樣安撫著她。

「可是…。」

「沒有可是,好嗎?」

他的語調還是像記憶中那麼溫暖,就像是從好久以前的時光裡,逐漸消退下的餘溫似的。她總是喜於沈浸在這樣的餘溫之中,也喜於被這樣安撫。但,那終究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。

最後,他也像以往那般,在溫柔的安撫中,結束了他們之間的交談。

獨留她一人,在無聲中,品嚐撲鼻而來的那股酸味。就跟好久以前,他們吵到不得不鬧分居的那個晚上一樣。那晚,她拖著小皮箱在無人的公園裡,一個人在結束通話後的安靜裡,不住呼息著。

那股酸楚,帶著點香甜,在她鼻稍,持續了整夜才逐漸消退。

這中間,他的電話卻連打都打不通。

但那也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。

就像現在,電話這頭的那些味道,經過一個晚上,也成了好久以前的事。

每一件事情,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,就如同梅子堆梅子那樣,在她的心裡頭,釀成一甕又一甕越來越酸澀的液體。她有些受夠了這樣的味道,那跟走廊上因為溼氣而腐敗的那股味道沒什麼不同。

她好想,趕緊擺脫這一切。


鋪在地上的踏腳墊被她重新擺正,而鑰匙被揣在手中。

有一度,她試圖在這枚小小扁扁的鑰匙中,那些她仍能從沙澀的觸覺邊緣勉強感受得到的金屬質感裡,找出她多少能夠辨認得出來的清晰。或許就像是他們第一次搬進來時,他特地調製的螺絲起子那樣,在熱烈的口感中,摻雜著一點柔軟果香的那種滋味。

她是懷念這個味道的。

她甚至期待,當打開這扇門時,屋子裡瀰漫的,會是這樣的味道。

但她卻忘了,那個味道和那個特殊的日子,從好久好久以前開始,就已經一起被堆砌在那堆層層疊疊的好久以前的事情之間。然後,在時間液體的長久浸泡之下,漸漸皺成她手中的這枚小小扁扁的鑰匙。


到頭來,她只記得幼時捧著青梅的觸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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