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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移靈隊伍即將離開蘇州的最後一個夜晚,一行人在城郊一間稍嫌簡陋的小驛站歇息,這個夜晚,文升坐在榻上,無論如何都不願闔上眼;看在文壁眼裡,文升的模樣就好像在告訴他:要是今晚一覺睡去,他就會再也醒不來似的。
但不是這樣,而是文升感覺到今晚有些什麼事就要不一樣了。

文升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是將要改變,這是離開惠州後的第一次,他想要親眼見證他所預想的可能性在他面前發生,因為這也是第一次,他只是確信有什麼將要發生,而無法確信是什麼事將要發生。

這與他一早感受到隨扈們挑選最不墮文升身分的布料,或者是感受到生父文壁棺木與隊伍間距離的那種感受,是相差許多的;他無法向文壁解釋這種情況,因為那無濟於事,他只能撐著,然後撐著。

文壁對於這樣的狀況感到無助,除了不斷在文升耳邊說著「睡吧!無論你看到什麼,一切都會結束的!」之外,他根本無能為力;文璋坐在榻邊,透過門上竹條的縫隙注視著窗外的一切,寒風挾著點點雪花竄入房中,這一晚刮掃的,無疑是整趟路程中最囂張跋扈的風雪。

所有人都在好奇:這麼晚的時間,文升的房中怎麼可能連一點哀號也沒有?

隨扈與大夫聚在一起,商討文升病逝的可能性,並將早上選定的純黑緞織絨布給揣在手中,他們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:說不定,連跟著隊伍的那口紫檀棺木都得用上。一群忠心耿耿的老部下,在雪夜中,個個面容哀戚。

文璋背對著文升與文壁兩人,耳裡靜靜聽進所有細聲交談,他知道,文升的身體是撐不了多久的,這麼冷的夜,這麼險峻的跋涉,這麼痛苦的夢魘,這個夜晚,他終究會闔上眼的——他曉得這一路上,文升過得究竟有多麼疲累。

一如文璋所料,時近子時,文升便再也支持不住,困頓地闔上了眼。

文升抗拒般地跌入一片漆黑的夢境,就在跌入夢魘中的那一剎那,他猛然感覺到有什麼自黑暗的深處猛竄而來。

是馬!

漂亮、迅疾、壯碩,而且耐力十足的兩匹黑馬,朝他直衝而來。

那一瞬間,文升在夢裡全都明白了。

就在文升闔上眼的同時,一陣喧囂劃破呼嘯的雪夜,打隊伍落腳的驛站外頭迅速掃過,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聆聽這陣不尋常的騷動,包括文壁;但僅僅只有文璋一人在這短暫的片刻裡,認出這是兩匹好馬踏響雪地的聲音。

連夜趕路的,正是傳遞文天祥死訊與家書的兩名傳訊兵。

隨著稍縱即逝的聲響過去,夜裡的風雪似乎也開始減緩許多,不住撫摸著文升面頰的文壁可以感覺得到,文升現在正平穩安眠著,不會也不可能再有令人不安的惡夢纏擾他,一切都在和緩當中。

就在馬蹄聲遠到不能聽聞的時候,文璋轉過身來,看著文壁。

「大哥被捕入獄的事,你是怎麼看待的,二哥?」

離城後第一次開口,文璋的聲音乾涸得像是隨時會裂開一般。

文壁將頭抬起,緩緩迎上文璋的視線,用盡全身僅存的力氣,笑了笑。

一瞬間,兩人之間的溝通開始,並且完成。

然後,文壁像是鬆綁一般,完全脫力地放鬆癱軟在原地。

闔上眼睛。

坐著。

睡去。

文璋回過頭,視線盯向窗外雪景。

右手仍舊按著刀,一路,守到天明。


(未完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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