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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就這樣不斷向前推移,移靈路線也逐漸接近杭州,老知府仍舊連一晚都未曾闔眼休息過,身子骨看上去像是隨時會被肩頭上的雪塊壓垮。授命替老知府備口棺材的人馬已經悄悄出發,在開始飄雪的蘇杭林徑裡加緊趕路,這一切在文升心底全都一片了然。

這陣雪下得有些古怪,比起往年的同一時刻,不但下得早了,也下得大了。

急躁的落雪,甚至讓錢塘江都一度傳出河面結冰的消息。

文升縮在馬車裡,用大襖將自己的身子緊緊裹住,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,可說連一次風寒都承受不起;夜裡的惡夢也隨著下探的氣溫而越來越兇猛,有好幾次,文升都感覺自己在夢中死過一回,然後又再次活轉過來。文升害怕讓人知道這件事,免得大夫與隨扈們又擔心到決定通知蘇州的密使加訂一口新的棺材,所以每天早上他都抖擻了精神才出來見人。

很明顯的,他與文壁之間的感受連結越來越強烈,生父的身子骨在每日近夜的時候,幾乎都在極限邊緣遊蕩,然後守過一個夜晚過後,便又會超越極限,彷彿無窮無盡,永遠都走不近閻王的門前。

文天祥的信件已經反覆讀到快爛掉了,雪天的溼氣與冰寒,讓每張紙的字跡都開始有些模糊暈開,積年累月保存的草紙也開始有些發皺,每一晚睡前,文升都得放在火堆旁烤乾每一張紙。

移靈路隊在淺淺的積雪地上抵達了杭州,然後又離開了杭州,在渡過錢塘江時,每個人都證實河面結冰並非謠傳,所有人都認同這場雪下得極其古怪,錢塘江上的浮冰在河面上相互撞擊得悶悶作響。

前去蘇州的人馬發回消息,說明棺材的進度良好,在移靈隊伍抵達蘇州前肯定能夠完工,而隨行的大夫也暗地將老知府的身體狀況回傳蘇州。一切都出乎大夫所料,老知府的身體居然在隨時可能倒下的狀態下,依舊在大雪中堅毅地前進了將近一個多月的時間,以一種難以想像的方式持續硬朗著。

文升埋首在皺巴巴的詩信之間,默默感覺著訂棺材計畫的進展,對於大夫的不解與疑惑感到有些可笑,於是這件事成了整個路程中少數能逗樂他的事,走在隊伍前頭的文壁,卻從來沒有發現這件事。文升心想,文壁生父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現有這種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,暗中進行著;現在文壁在意的只有自己,除了自己能夠擺脫夜裡惡夢的煎熬,否則文壁不可能恢復正常。

越向北走,文升感覺自己的精神層面也越加堅強,除了每晚不斷增幅的惡夢難以忍受之外,如今的他已經可以承擔起文壁每日的擔憂而不感吃力。整段路程中,他埋首詩信掩飾壓力的舉動可以稍稍減緩,他多了許多時間雜想,想很多很多的事,想這場雪、想這段路程、想已故的奶奶、想文壁生父、想天祥繼父、想兩人間的承諾、想文璋叔叔,然後想到自己、惡夢,以及死亡。

然後,文升越來越常探頭看看壓在隊伍後方的文璋。

過了杭州之後,文升發覺文璋叔叔也越來越常在他回頭張望的時候,與他四目相交,像是早就察覺到文升會回頭看自己那般的一瞥,但就只是一瞥,眼神交會後,文璋的目光便會自動撇開,把自己趕回孤寂獨立的世界裡。

有什麼在彼此交互影響了,對吧!

每每與文璋叔叔眼神交會後,文升都會這麼想著。

確信地想著。


(未完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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